燕子·荷·石榴 胡松涛
燕子
地上掠过一个轻盈的影子。我一抬头,看见燕子,以及跟随燕子而来的绿色和花朵哗啦啦从南地向北地铺张开来,快得眼睛追都追不上。水塘南岸的柳先绿了,北岸的柳也绿了。我跑回家,看见刚才的那两只燕子在院子里的桃树间来来往往,一会儿,桃树上就有了粉粉的花骨朵。
我家的屋梁上,有燕子去年的窝。它们接着住。
燕子衔花坐浅巢,仿佛一个静女,又像小学一年级专心听老师上课的那个女生——她老是受到老师的表扬。
燕子喜欢贴水争飞,竞夸轻俊。
飞燕呢喃,似她的歌,是永远的天籁。燕子是经历过大世面的,比如大江南北还有旧时王榭的楼堂,她曾飞来飞去。
燕子忽然咧嘴笑起来,衔着的虫子就失落了。虫子被院子里的一只鸡拾到,那只鸡就老爱追着燕子跑。
夜幕降临了。乡村童年的夜晚有一种可怕的黑,刚刚又在村头听了几段鬼的故事,躺在床上,吓得用床单把头蒙得严严的。一转念,想到燕子就在自己面前的屋梁上,害怕就消失了。燕子会做梦吗?我已经进人梦乡……
牛马耕云犁雨,身上常挨鞭子。狗们看家护院,常被人骂。农家喂养鸡呀猪呀,自然是要打它们的主意。燕子没有给人做什么活儿,农家不打骂她,还喜欢她,善待她。“俺家那燕子呀……”话音里有一股子喜悦。忙碌的庄稼人锁门上地里干活的时候,也不会忘记为燕子推开一扇窗子,方便她的出入。农家的孩子可以上树掏鸟、张弓打鸟,如果斗胆动燕子一指头,那是要结结实实挨一顿打的。我想,农家的祖先和燕子的祖先一定是有过一个特别的协定,这个协定在燕子和农家中一代一代地秘密地传递着,又被一代又一代地维护着。我试图了解其中的秘密——我为村里最老的老人准备了一叠作业本供他当卷烟纸用,当他高兴了,我就问起农家与燕子的那个秘密协定,老人拿眼睛看我一会儿,笑起来,撕一张作业纸,卷起他的烟……
一年一度,燕子又飞向南方。绿色和花朵也随她飞走了。可见,燕子与大自然也有约定。
有一种原始亲和力的燕子是一种多么神秘的物种啊。
如今,我出门在外。漫漫冬日里,我想老家的时候,我想燕子也在想老家了……